拼版工老尹

　　老尹其實不老，我認識他那年他32歲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但在報社的拼版工中間，這年齡就算大的。比他大的員工，要么就升為了車間的頭頭，要么就調(diào)到印廠的其他其他部門當干部了。

　　我覺得人們叫他老尹，其實更主要是因為他面相老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我不是說他滿臉皺紋，而是指他是那種一眼看過去就覺得老成、老實的人。頭發(fā)稍稍有些稀疏，臉型像是個慈祥的老太太，鼻子上架著個深度眼鏡，印象里，他永遠穿著車間配發(fā)的藍色工作大褂。

　　認識老尹是在工作了大半年之后，那時他剛從夜班組調(diào)到白天的這個組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老尹手快技術(shù)好，對鍵盤熟得不行，而且性情特溫和，再麻煩的改動也一聲不吭地做，編輯有時候都不好意思了，他還說“沒事沒事”。

　　我和他的話并不多，除了很客氣的幾句工作用語外一般沒別的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那天我在他那里改完版面，轉(zhuǎn)身到另外一臺機器上出大樣，他走過來說，看到我版面上提到一本書，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的《兩百年的孤獨——馬爾克斯談創(chuàng)作》，想知道北京哪里有賣。我告訴他三聯(lián)萬圣國林風都應該有，他應承著，說云南出的這套拉美文學系列非常不錯，他大概只有四本沒有買，剩下的全都有了。

　　那套拉美從書煌煌巨編，當時已經(jīng)出了有三四十種了吧，專業(yè)搞文學的恐怕都不會全收，但我身邊這位看上去瘦而柔弱的工人卻居然有著這么大的容量！就這樣，我們有了第一次的攀談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那天聊了很長時間，我們一直站在出樣子的復印機前面，話題是書和外國文學。那感覺非常奇特，兩個尚且算是陌生的人，被書籍和各種飛揚在文字之上的情境共同激動著，所有經(jīng)驗和感覺都能得到最敏銳的呼應，心靈一下就走的非常近了。

　　這讓我和老尹之間有了一種特別的聯(lián)系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這是以后幾年勞累的拼版日子里頗為愉快的插曲，在別人眼里，我們大概會像兩個臭味相投的書販子，上來就說最近又買到了什么書，看了什么書，總在談論這些不能吃也不能穿、還費時間費錢的玩意，可是我相信交流除了對自己是愉悅之外，還有一種鼓勵。有一點我深信不疑：老尹對書對文學的無可就藥的癡迷是上帝安排的，正如他柔弱的性格以及靈敏的感受力是上帝安排的一樣。我記不清我們具體談過什么了，每次閑聊都如沐風而行，過往無痕。我總覺得自己受益很多，他會告訴你誰的語言讓他感到了整飭的節(jié)奏，哪個小說中的比喻讓他渾身發(fā)熱，哪篇的敘事真誠得讓他落淚，哪個人的技巧高明得無法模仿。他沒有理論素養(yǎng)，但對文學的感受力是一流的，我從他那里得到了很多新鮮的東西，包括以前知道并喜愛的作家，也包括以前沒聽說過的作家——比如，索德格朗。聊完了，我上樓去做我的活兒，他依然在車間做他的活兒。

　　他也偶爾說到自己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?cè)脦椎娜耍?沒有對象，仍然和父母住在一起。工資除了交給家里，就全用來買書。和我不同，他買書從不計較價錢，很少買舊書，而且越是全集越要買——我們曾經(jīng)共同去甜水園圖書市場批了兩套卡夫卡全集。父母對此大有意見，矛盾甚至激烈到撕毀他的書以儆效尤。后來他把新買來的書放在車間休息室的柜子里，再一點點用報紙包了往家偷運，最后柜子也被添滿了。他高中畢業(yè)后到報社，很長時間里都不算是正式的職工，但因為脾氣和技術(shù)都好，常常被“照顧”到別人都嫌煩嫌累的崗位，他沒任何意見，讓去哪里就去哪里，溫順得如同綿羊。我告訴他：“那幫人是在欺負你”，他只會對我咧嘴笑：“哪兒都一樣”，憨得像一種世上稀有的動物。

　　交流的日子長了，我經(jīng)常體會到一種柔弱和韌性的辨證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看上去，拼版工老尹似乎是那種在人際關(guān)系中，永遠不會占據(jù)主動、永遠需要被關(guān)切和幫助的人；實際上，人真的會被單純的善良與柔弱征服，這些東西更不受時空限制地、在更恒久的范圍內(nèi)影響著人。索德格朗有一句詩：

　　“眾神借給了

　　凡人們

　　那銀子和象牙的

　　豎琴在哪兒印刷拼版軟件？

　　它不曾丟失印刷拼版軟件，

　　因為永恒的禮物

　　時間磨損不了

　　在火中也不會消失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”

　　“豎琴”這個喻體很好，給人的也是柔韌的感覺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

　　前年年底，領(lǐng)導決定編輯統(tǒng)一學習最新的飛騰排版系統(tǒng)，以后自己拼版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我最后一次去拼版車間那天，和往常一樣找老尹聊天：

　　“老尹最近買什么書了印刷拼版軟件？”

　　“最近什么都沒買，不敢買了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”

　　“為什么印刷拼版軟件？”

　　“我得存錢了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以后所有編輯都是自己排版，那我們拼版的還有什么用？要下崗的話估計我肯定是第一個。”

　　很快，報社搬到另外的樓里辦公，每個編輯都配備了電腦和拼版軟件，再也不需要去車間用舊系統(tǒng)拼版了印刷拼版軟件。聽說后來車間把舊系統(tǒng)淘汰了，我呢，也再沒見到過老尹。